之前就总被屏蔽，叹气，明明很正直。

退役生活的流水账。

1

 

二十八岁那年，江波涛宣布与周泽楷同时退役。

这件事其实早在大众预料之中，近两年也经常成为休赛期无话可写时的杂志题材，场内虽有哗然，却并没有超脱掌控的反应。

趁记者还没有反应过来，江波涛低调表示自己会以教练身份留在轮回，而后若无其事的将一枪穿云的下任使用者，也是新队长推至台前。

很年轻，看起来还不到二十。

这孩子眉目清隽，言谈中透着属于年轻人的锋利与锐气，又不似周泽楷那样腼腆少言。头一次应对这种万众瞩目的场景毫不露怯，采访起来进退有据，让人不由欣羡轮回又养出了个好苗子。

但很快就有人想起什么。

“请问，周泽楷先生会留在轮回吗？”

江波涛显然也没觉得推出新人就能让众人放弃追问周泽楷的去处，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来，正要开口，话语却被低沉和缓的嗓音截住：“……不会。”

出乎意料的直接。

场间交谈声顿时变大了些，江波涛有些无奈的偏过头看了眼抢答的周泽楷，然后收到了一个亮晶晶的回望。

他叹了口气，配合道：“轮回尊重周先生的想法，也不会去过分关心他以后的人生规划。”说完桌下的手探过去轻轻捏了捏周泽楷的指尖，提醒周先生就算刚刚宣布退役也至少暂时收敛一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说出诸如“…国外结婚”又或者“…家庭主夫吧”之类的话。

知道了。

周泽楷反客为主的缠进他指间，另一只手如常搭在桌上，安静听他的副队四两拨千斤的与记者打交道。

公众其实对他本人的将来没那么感兴趣，二十九岁，面前仍然有很多路可以走，即便是电子竞技这样吃青春饭的行业，现如今也仍然可以再战一两年。

但观众对“荣耀第一人”的要求总更高些，两年前便渐渐冒出些枪王不复从前的言论，并随着时间推移日渐增多。他倒没有什么玻璃心，想着把路让给年轻人也好，便同俱乐部商量了退役。

可真的到了这天，人们好像又有些舍不得他。

然而周泽楷很清楚，同叶修退役一样，他的告别不过又一道标识，宣告荣耀的另一个时代落下帷幕。他们只是恍然意识到，许多年又过去了。

与之相比，就很少人留意江波涛的退役。

他自贺武转入轮回，担任副队，进入全明星，退役后被轮回看中于是留下，所有的事情都听起来自然而然，没有疑问，所以也没有人关心。他甚至比自己还小一岁，放眼联盟也找不出同样水准的魔剑士——可就是这么奇特，他明明很厉害，偏又会隐身似的被多数人注意不到。

那些人的目光都理所当然般落在了自己身上。但他从来就不习惯过度的关注，时至今日也没能坦然的在面对聚光灯时侃侃而谈。

所幸将来也不会再有。

新队长正谦和有礼的与记者交谈，周泽楷肩头像是一轻，似乎长久以来的负担都被卸了下去。他从未在这种场合放松过，现在算是如愿以偿。耳中漫不经心听着，视线却扫过自己空无一物的无名指，又看了眼江波涛的。

抬头恰对上对方的目光，像是问他在看什么。

周先生好看的眼眸在明亮灯线下温亮着，指尖在桌上敲出一串无声的音符。

江波涛明白了。

但他还没想好要回他什么，就有记者突然意识到似乎太过冷落了曾经的副队，转向他问询道。

“请问您在接下教练职位时有考虑过别的打算吗？或者说有过什么想法吗？”

想法？有啊。

他可能突然脑袋打了个结。

“……去国外结婚。”

 

2

 

这句话嘴比脑快，等江波涛回过神时，差点就直接在退役记者会上出柜了。

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并且三言两语把事情带了过去，但依然没能挡住职业选手群里的一波调侃。暗示意味极重的“国外”两字就够分量了，更何况明眼人早看出来他们之间远超出队友程度的默契。

有点头疼啊。

但遇事不决就装死也并不是他们的作风。

不知从哪位神秘人那里传出事情属实的说法，欲盖弥彰的传播着，似乎知道的每个人都试图保守它，又忍不住和亲近的队友提起。

像个公开的秘密。

 

搬进新家是在之后的周末，这边离俱乐部不过十分钟步程，早上走着去刚刚好。

送走运货小哥，箱子还没整理完，江波涛已经仰栽到沙发上。没别人在他总要放松些，一点点懒散，周泽楷很喜欢。于是他也坐了过去，江波涛自觉枕上他的腿，又突然对他长裤材质来了兴致，在膝盖那随手划着。

其实有些痒，周泽楷下意识动了动，又很快松下来，在他颊边摸了摸。

“明天……送你去？”

江波涛在他膝上换了个方向，心说这可不大合适，可一转头就对上那双明亮的眼，话到嘴边又收回去。

好吧，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他摊手投降。

但可惜，这件事并不由他决定。

起初几天俱乐部的保安会很自然的和周泽楷打招呼，可连着好几周下来，他们的表情变得微妙又好奇。江波涛甚至听见他们小声嘀咕“小江不是说他打算要结婚了嘛，那为什么每天都是小周送他来？”，一时啼笑皆非。

有些事，要对每个人都说清楚太麻烦了。

于是早晨一起出门变成晚上一起散步，恰好天气也冷下来，戴着口罩遮风又挡脸，闲逛时聊聊训练的事。这段时间轮回的新队员正处在最艰难的磨合阶段，江波涛这样的知心教练堪称救命稻草，也因此抽不开身，回家都晚得很。

好在周泽楷自己也很会打发时间。

许多选手退役后会签直播平台，有比赛讲解比赛没比赛就直播自己玩，顺带开个店卖卖东西，既是自己熟悉的又收入很可观。倒不是没有平台想过要打周泽楷的主意，但主播这行当和他太不合，让他解说比赛更是可以想见的灾难。

然而要平台放弃有“荣耀第一人”和“联盟第一脸”双重加成的枪王又实在舍不得，终于想出折中的办法——签下双人直播间。

可惜江波涛太忙，这段时间都不能和他一起解说比赛。

周泽楷独自试播了两次比赛，他话太少，又总被自己名字刷屏，体验的确不好，干脆没再动这心思。

 

常规赛一轮接一轮，很快走到第四轮，战队的积分还不上不下漂着。

这回碰上同样更换核心的烟雨，或许是陷入的困境类似，像在照镜子，轮回抓住机会带走两人，赢得新赛季以来第一场大比分胜利。

婉拒了赛后例行的聚餐，江波涛拦了辆车就往家走。

倒不是急不可待要见周泽楷，今天结束的早，他难得赶得上两人一起吃晚餐。平时都是在俱乐部解决，周泽楷也会备些甜点，但总不及热腾腾的饭菜诱人。他摸出钥匙开门，却发现客厅暗着。

换好鞋子看了圈，厨房倒是亮着的。

没多想，江波涛脱了外套松了领口走过去，随口道：“赛前和翔哥儿练了几趟，总算是摸到一把无浪，这么久没碰魔剑士，手都有点生，还好我了解他，没输太惨。说起来我退役之后轮回都没合适的魔剑士接手，真有点可——”

周泽楷系着围裙，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他：“嗯？”

江波涛眼尖，瞄到他手边黑了屏的平板，又很快找出厨房里多出来的摄像头，没继续说下去。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周泽楷开玩笑说要做家庭主夫，心底笑起来，倒没想到他真的在家里，唔，直播做菜？

他笑着对上摄像头，凑过去打声招呼：“大家好啊~”

面上看起来十二万分坦然，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本以为周江盖章的观众反而没那么激动了。

“啊啊是江副！江副也住这里吗”

“对啊。”

江波涛拿起平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聊天。

“不是说江副打算结婚了吗，为什么会和周队一起住啊”

这问题总归逃不掉，他也没打算逃。

江波涛笑起来：“房价太贵了嘛，买不起就合租啊。和小周那么多年队友了，相互间都很熟悉，就干脆一起住了。而且他手艺这么好，我当然要沾光啦。”

他说的很像是那么一回事，但至于有没有人信，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实际上也没人觉得豪门战队的正副队这么多年下来会连套房子都买不起，但江波涛笑着解释说是老婆本，别人也不好再追问。

“没见过江副秀恩爱呢，可以透露一下择偶标准吗”

现在不就在秀吗？

他想了想：“其实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就是遇见的时候就能感觉得到他适合我，而且很幸运的是，他对我也是同样的感觉，后来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也祝愿大家能遇到这样的人啦。”

“想看江副直播做菜”

江波涛摇摇头：“我实在没这方面的天赋啦，属于不会饿到自己的那种水平，就不献丑了。说起来都有点饿了，好香啊——”

周泽楷适时递过来一块被炸得金黄酥脆的可乐饼，他就着筷子咬下去，鲜嫩的蟹柳携着牛奶醇香顿时沁满了唇齿间，不由眯起眼：“非常美味。”

“那么，我就不打扰大厨了，”江波涛直起身最后打了个招呼，给周泽楷腾出空间，“安心等今天的晚餐啦。”

背影里自然看不出他小小的得色。

虽然大家都看到小周做的这么好吃，但能品尝到的人，只有我呀。

 

3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秋雨一落，冷风也肆虐起来。

轮回像是终于找到节奏，常规赛排名缓慢却稳定往上爬着，战队的气氛明显轻松不少。江波涛裹上围巾回家，出俱乐部时面上都带着笑。 

“小江今天回去的挺早啊？”

“是啊。”

保安见他心情不错，随口多聊了几句：“对了，这几天总看见小周过来，怎么不等你一起回去？”

江波涛愣了愣，并不知道白天周泽楷来过，但也没拆台，只笑了笑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让他先回去了。”

指尖被吹得有些凉，他绕了绕围巾，目光却敛起。

周泽楷很少会瞒着他做什么事。

 

到家时天将将暗，书房里透出几分微弱的光，江波涛换上拖鞋走过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推开门，周泽楷果不其然戴着耳机，显然刚刚没听见。

等走近了那人才注意到他，偏过头冲他笑了笑，手上却没停，指挥屏幕上的小人仓鼠一样在发电机里疯跑。

他熟练的上手搭肩，掌心被体温透出的暖意吸引，不觉贴上周泽楷颈后。周泽楷也知道他刚从天寒地冻里缓过来，身体动都没动。江波涛目光落在屏幕上，有点感兴趣：“现在是在做什么？”

“搭梯子。”

他挪动鼠标在小人上划了划，又在右上角的时间晃了圈。那里现在还显示着白天，但一旁数字不断跳动着：“晚上要睡觉，不搭好……会淹死。”

没几秒，倒计时归零。

屏幕撤换上冷色调，原本忙碌的小人就地躺倒，也不顾自己还在水中。所幸水流还没淹没洞穴，游戏暂不会判定窒息。

江波涛看出来这是模拟的生存类游戏，不好打断，却没由来突然起了坏心，冰凉指尖往他领口里戳了戳，察觉到周泽楷被冰的一僵，又若无其事的退开：“那我去厨房里先找点吃的。”

啪嗒。

他转身刚走开两三步，还没来得及分辨出这声音是什么，缓过神就已经被压在了墙上。颈后触上寒凉墙面，身前却是温热鼻息。寒热交错的触感令他不由颤了颤，周泽楷的吻已经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有些急切地舔咬着他的唇。

这光景下他竟还有闲心用余光扫了眼书桌——刚刚是放耳机的声音，江波涛后知后觉想。

唇上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将他拉了回来，被轻轻咬了口，那人居然还很委屈，像在控诉他的不专心。

咬人也是他，还敢连带装无辜也一并包圆了。

但这方面江波涛向来很纵容，更喜欢他藏在嗓音里的强势，是低哑的，在惑人。

“闭眼。”

两个人靠得太近，又或者是错觉，周泽楷几乎能感觉到他细密眼睫轻轻刷过自己脸上。这触感太微妙，像有把小刷子在心上扫了扫，痒痒的，又不过瘾。

他头更低了些，舌尖挑开齿缝，温柔又不容拒绝。

江波涛承顺着启唇，任他在口中巡游。

视线被阻隔，触觉好像就变得更灵敏了，连带着肌肤都滚烫起来。

衬衫下摆被扯开了一道缝隙，周泽楷温凉的手指在他腰背上摩挲着，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隔在他与冰冷墙面间。指尖有层薄薄的茧，徘徊游移着勾起奇异的酥麻感，慢条斯理撩拨着他脑袋里那道弦。

他不甘示弱的想摸回本，伸出的手却不知戳到了哪里，周泽楷很快以环抱的姿势捉住他那只作乱的手，然后……放开了他。

“……小周？”

面前的热源突然消失，江波涛茫然睁眼，发现他挪到了电脑前，鼠标操作几下，然后转过头解释：“白天了。”

——要给小人安排工作了。

想气又想笑。

江波涛脑袋里那点旖旎绮思被他这么一搅也都如云烟散，可等他存好档关掉电脑，漆亮的眼含着笑意望过来，就连最后一星半点儿的火气都没了，叹口气问道：“好吧，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想我去厨房？”

周泽楷牵起他的手亲了亲，然后捏紧了些：“生日快乐。”

“啊？”

好像是，今天生日。

江波涛反应过来，厨房有蛋糕。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回来这么早，都没来得及藏好。

往年都是在俱乐部里过生日，有时候训练忙起来忘了订蛋糕，晚上下个馆子就应付了。偶尔记起来订，蛋糕太大，最后的结局也几乎都是被抹在脸上。比起以往的，现下拎出来的这个就小巧许多。

毕竟也就两个人吃。

本来不想浪费，结果吃的时候也不知谁先没忍住，两张脸都被糊成一团白。

江波涛凑过去尝了尝恋人面颊上的淡奶油，然后下结论：“也没有变得更甜嘛。”他眼睫上沾了点白，说话时眨起眼就让人很想亲。

周泽楷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摸出个盒子：“……生日礼物。”

是长片状的，看起来很薄。

江波涛嘴唇动了动，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那是什么，没有说话，郑重其事的打开它。

——是无浪的账号卡。

他几乎能想象到周泽楷是如何同俱乐部商量要买下账号卡。那一定不太容易，尽管无浪暂时处于闲置状态，可轮回并不缺钱，去交涉的又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周泽楷。

但也正因为这个人是周泽楷，轮回才会放手。

他也能想到他是如何拜托他们瞒着自己，在俱乐部里小心翼翼的走动，避免和自己正面碰到。可惜保安还是无心多问了一句，让他多少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江波涛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我很喜欢。”他说。

周泽楷终于亲上他翕动眼睫上的那点白奶油，柔软的唇线轻印下去，低声道：“你说，有点可惜。所以……”

他没说完，但江波涛已经明白了。

喂，太犯规了。

 

4

 

江波涛当然不可能买下一枪穿云做回礼。

他思来想去，在周泽楷生日那天挑了两枚男士对戒，然后收到了一个黏腻又绵长的吻。被亲的头脑都有些发昏时，忽然听见周泽楷低声问了句什么。

乍然听见那几字，江波涛喉头滚了滚，没由来的有点紧张，重复了遍他的话。

“……见家长？”

“嗯。”周泽楷点点头。

他看得出来江波涛有些不安，侧头亲了亲他脸颊：“我喜欢的，他们也会喜欢。”

 

但江波涛还是紧张。

其实之前就见过他的妈妈，不过那时候是以队友的身份见的，周母嘴角抿着周泽楷同款微笑，柔雅又和煦，说他有点内向，一直以来麻烦你照顾了。

他客气着说没有没有，然后就把别家的孩子照顾走了。

这次再见面，总觉得有些心虚。

幸而周泽楷父母看起来都非常和善，被领上门时，周母看见他只笑了笑，又泡了白茶过来：“来的还算巧，再冷些我们就出去度假了。”

江波涛接过茶，都不知道自己张嘴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私下里同周泽楷商量过先旁敲侧击一下他父母的态度，也坚持不要直接挑明。周泽楷却说没有必要，现在看来也确实没必要。他们出乎意料的开明，看见这阵仗应该意识到是什么事，却仍然是温柔慈爱的——他分辨得出他们言语中的善意，不是伪装的。

一颗心总算放下几分。

周父只在他们刚来时出来打了声招呼，之后就一直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成盘装菜上来，江波涛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周泽楷的厨艺天赋是从哪里来的。

但这招待规格未免夸张了些。

江波涛意识到什么，吃过饭趁只有两人小声问他：“来之前，你就提过了？” 

“……嗯。”

周泽楷其实并不很能对他有意无意透出的担心感同身受，他很清楚父母在他的伴侣上这件事上以他为重，但还是想尽力抚平江波涛的情绪。于是想了想，在昨晚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很寻常：“周末回家。”顿了顿，又补充道，“带男朋友。”

母亲连问也没问是谁，就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小江是个好孩子。”

周泽楷知道她可以从自己平时的言行里察觉到对江波涛的态度不同，但没想到她比想象中还要更敏锐。

他沉默了一会儿。

而母亲似乎很了解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又继续说：“我听你提到过他那么多次，有次我突然想，他如果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这念头有点奇怪，后来我才意识到当时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期待他的。

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去找你，然后见到了他。

你还在训练室，应该是没有带手机，所以我在门口等了会儿。保安大概也觉得眼熟，没有赶我走。他从楼里出来，去门卫那里取寄放的几盒水果，然后把自己的那盒留给了保安。往回走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笑眯眯地招呼我进去坐——是个伶俐的孩子，又不显得轻佻，我很喜欢。

说实话，后来我还担心过你，但幸好，不该腼腆的时候你没有腼腆。”

“我知道。”周泽楷低声回道，“他不能让。”

 

临出门前，周母给了个红包，又低声对周泽楷嘱托了几句，这才同他们道别。

晚间风要大些，周泽楷捉住他的手塞进口袋里握住，往路边找出租车。江波涛的声音听起来要轻松许多：“伯父和伯母人都很好。”

“他们很喜欢你，”周泽楷想了想，“我也是。”

江波涛猝不及防收到这句表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月色被云层遮掩住，只零星漏下几缕披在了肩上，他压着轻轻呼出口白雾，看着它悠悠而散，像是忽然获得勇气。

“去我家吧，过年的时候。”

 

说起来离新年还很远，但过起来时间像飞一样，刚回过神，已经要换新年历了。

春节期间常规赛是休赛的，江波涛打了电话回去说，朋友父母出国度假去了，留他一人，想来这过年，也热闹。

父母没说什么，随口就应了。

他家在小城，过起年来规矩多，每天都要去亲戚那串门，轮着拷问一遍他人生大事，等看见周泽楷就更是两眼发亮，想要打探打探，被江波涛笑呵呵的把话题扯开。

这天轮到自己家，到下午又例行打牌搓麻将，连周泽楷都因为三缺一被拖去凑数。他对着生人内敛，笑着摆手说不大会，还被长辈们调侃几句。真打起来手上倒不留情了，江波涛在旁边看的笑，得空靠过来替他让几手。

等送走最后一位嘱咐让周泽楷常来的亲戚，已经过晚上八点。

怎么说周泽楷也算客人，总不好麻烦他，于是江波涛让他先回房间，自己留下来打扫卫生。房间里还沾着白天的烟气，他弯着腰清理杂物，久了都有点直不起身，夸张的对妈妈哀叹说自己上了年纪，被她笑骂两句。

整理到半途，父亲忽然喊住了他，示意他去院子里聊聊。

江波涛抬一抬眼，跟在后面往外走，可两个人刚一停下来，就立刻又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

“我在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问呢？”他轻声说。

视线扫过来，那尊大佛终于开口。

“你根本没想瞒着，还用等我问吗？”

八百年没有带人回来的想法，非扯着说没人看上，这回突然提起，还说是父母出游——骗谁呢？

江波涛笑了声，眨眨眼装乖的承认这句话。

“你知道我们不赞同的。”

“嗯。”

“但你总算知道要把人带过来。”

江波涛看了眼父亲，听他慢慢说着：“这边是小地方，容不下什么闲言碎语，我们一把年纪了，在这里扎根久了，也不能跟着你们走。人也算见过了，他确实很优秀，不过以后就别再带过来了。”

他走过来拍一拍他肩膀，又冻冷了似的裹紧衣服进屋：“你对自己负责，这我很欣慰。”

江波涛知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父子俩这点很像，碰上底线问题就各执己见，既不会吵，也不会让。

他在原地又站了会儿，像是才感受到寒冷，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抬眼看了看楼上，属于他的房间窗户开了小半，周泽楷闲闲趴着，眼眸被月光染成极漂亮的颜色。

视线对上，那人一字一顿比着口型。

江波涛忽然心情变得很好，你刚刚说了什么啊？我没听清。

结婚吧。

哦。

 

5

 

婚礼定在八月。

刚好是在夏休期，作为前职业选手，两人百忙之中居然还抽空去苏黎世看了世邀赛的决赛。宾客名单上没有多少人，有不少是同期的选手，也有一些前辈。

但最让他惊喜的还是接到父亲要他去接机的电话。那端父亲倒很淡然，说总归要见一见亲家。

他收下这份有些别扭，又无比真诚的祝福。

 

那天是晴天。

江波涛一身白礼服，将他肤色衬得更白了些，右耳沉紫耳钉折着光，看起来少有的锐气。调好领结后，他四处逛了圈，然后在草坪上碰到了同样换好礼服的周泽楷。对方也注意到他，露出一道笑来。

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这人好看的不像话，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有冲击感，简直在发光。江波涛看着他，最后说：“很漂亮。”

周泽楷倒是非常坦诚，视线在他领结上一扫而过：“想拆。”

四下无人，江波涛抬头碰了碰他唇角。

退开时却被周泽楷用了点力扯住，轻触变成吻，在唇上辗转流连，所幸电话铃及时响起，才没引发意外。

是队友们到了。

他和周泽楷一起去接人，碰面时那几人已经热闹成一团。现在也就只剩孙翔在役，打完世邀赛还被观众席的前正副队闪了眼睛，如此仍然坚持来参加婚礼，堪称重情重义。

“哇，原来副队也能这么好看啊！”

江波涛无奈叹口气：“翔哥儿，我有没有没教过你——”

不会夸人就干脆别夸。

“——非礼勿视。”周泽楷接过他的话。

孙翔隐约察觉到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但周泽楷已经站到了两个人之间，领路带他们去了休息处。

除了他，每人都取了杯酒。

“为什么有种我还是孩子的错觉。”明明是职业选手在维持良好习惯。

吴启抿着酒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错觉啊翔翔。”

孙翔嫌弃地甩开：“哼，这说明我还年轻。不像你们……”他得意扫了一圈，又往嘴里塞了块甜点，总算想起来吃人嘴软，“说起来队长和副队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啊，我居然大半年前才知道！”

方明华目光很是温和，但孙翔确信他眼神里隐含着怜悯：“应该是在八赛季往前吧。”

“果然瞒不过明华哥啊。”

“我记得庆功宴上你戴的冠军戒指是小周那枚。”方明华笑起来，想了想又道，“其实你刚从贺武过来，我就有种奇妙的预感了。”

吕泊远吃了一惊：“明华哥你还会预知未来的吗？”

“是月老吧，牵红线的。”吴启纠正他。

“越说越玄乎了啊，我只是知道冠军战队的队长戒指造型不完全一样。”方明华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回想起什么，目光无比柔软，“总之，新婚快乐啊。”

周泽楷眨眨眼：“谢谢。”

不远处弦乐断续的试音停了下来，江波涛侧过头看着他。

“差不多了。”

 

婚礼在欢闹掌声与弦乐交汇中开始。

两人站定，主婚人就着风与阳光念誓言，连空气都染上甜蜜。

“你是否愿意与面前的这位先生结成合法伴侣，从今天起相互扶持，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疾病或健康，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在婚礼上听过许多次，真正轮到自己，才恍惚有种失言的激动，压在舌尖下迫不及待的，只剩下那三个字。

——我愿意。

 

“这样的时刻，相信大家也很想听听新人分享自己的心情。” 

江波涛接过话筒，抬起头环视着在座的亲友。 

“非常感谢各位的到来。”

他看起来幸福又平静，但与周泽楷交握的手无意识紧了紧，被他更用力的回握住。

周围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说着：“我很荣幸，可以毫无犹疑的，将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路上遇见最大的幸运分享与你们，不必藏。今后的人生，也希望是与这个人度过。”

他的爱人眸光明亮，眼底只有他的倒影。

“我也是。”

主持人早知道他的性格，迅速带过这环节：“下面请新人交换对戒。”

江波涛看着周泽楷将戒指套上自己的无名指，缓缓将它推至指根，鼻尖有些烫，他眨了眨眼将这热意逼回去，替他也套好戒指。

戒指内侧刻着两人姓名的缩写，像交换一场无声的宣誓。

这个人，属于我了。

“现在可以亲吻你的伴侣了。”

场下哄闹起来，满怀期待的盯着这对新人。

周泽楷忽然小幅度的侧头看了眼什么，江波涛想寻他目光去看，但他已回过头浅浅亲吻他，以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将承诺印在唇间。

“我对你的余生负责。”

 

回去时已快九月，说是立了秋，依然是穿短袖的温度。

好在还有点风，不算闷热。

河柳垂下丝缕阴影，将湖面上粼粼波光掩去，碎钻般的残阳透过缝隙投映在面上，与风同步调摇曳。

行人寥寥，江波涛不顾形象地趴在桥栏上。

“又要上班啦。”

周泽楷在他身后低低笑了声，将黏在他背上有些汗湿的上衣轻轻扯开：“送你去？”

江波涛瞬间站直：“还是算了吧，我有点怕保安小哥犀利的眼神。”他眯起眼，“就是有点可惜，白天见不到你了。”

像在撒娇。

谁知周泽楷竟然认真思考起来：“开餐馆，给你们……做午餐。”

“也就你能这么想。”江波涛笑着看他，“说真的，平台的合同也快到期了，今年打算做什么吗？”

两个人沿着路悠闲散着步，周泽楷想，他有很多想要去尝试的事。

荣耀在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占据了大半时光，他并不觉得后悔，但第一人的头衔也局限着他，少了很多别的体验。以后的生活里，什么都想试试。

“都可以。”

恋人在他面前倒着走，看起来像小孩子，被阳光染出一层橙蓝的弧，听他这么说，笑着看过来：“我也这么想。”脚边却忽然蹦过只蚂蚱，整个人愣了愣，落脚时强转了个方向，却险些失衡，赶紧找支撑拽住。

周泽楷由他扯着，没忍住一声笑。

江波涛想瞪他，可最后只是摇摇头，也笑了出来。

“小时候见过的要小一点。”他两只手指快要捏在一起，眯起眼看着，“棕灰色的。”

其实还有浅绿色的。在叶上隐蔽的很好，要仔细才能看出来，隔壁的小毛头就很会抓。

小毛头，有点生疏的称呼，很久没提到过了。

他脑袋里慢慢拼出小毛头的样子来，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同他比划着，说抓到只这——么大的蚂蚱，他不信，对方跺跺脚摔门出去，扬言要抓来让他好看。

“在想什么？”

那小毛头如今跑去哪里了呢，不知不觉便没了联系。

江波涛摇摇头，大方牵起他的手。

“没什么。”

 

只是想到你会一直在身边，就很安心。

 

-Fin-

 

 

=====

题文没什么关系，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本来想有个下篇黑夜，但当做单篇也没什么问题。

文里的提到的游戏不是真实存在的，但有原型，可惜我买了就没怎么玩，看别人玩又很容易犯困，所以…

从某人退役想写篇退役流水账，然后磨蹭到十月才动手，国庆期间，喜欢的双人直播间也合约到期两人分道扬镳，后来又被不可抗力屏蔽的莫名其妙，所以拖到现在。

所以事情不能拖啊。